写在归途上的挽歌

作者:匿名 来源: 中国作家网 时间: 2015-02-08 阅读:


  不觉间,车子钻出了一段大山沟,到了家乡蒲河县城。才一年没回来,就觉得,小县城又与时俱进了。宽长的石龙大道,已经美化得像大城市的大街了,街中间是花坛,街两边也是花坛。可惜,对此,我已经没了兴趣。但是呢,我的目光和思绪,又被了右边的那片名叫汉河花园的楼群,给拽住了……我记起了上次,即半年前由此下车去那里看望老爸老妈的情景。

  按说,当时我应“负荆请罪”才是,可我没做到,因那样,好像有失面子。其实,现在想,自己真蠢。“父打子不羞”。何况,我已铸成了伤害亲情的大错。今想来,实在后悔不迭。

  自大妹他们退出鞋材贸易后,我就后悔了。实在说,为的不是他们,我主要害怕的是父母,特别是父亲。因我深知,他的那颗头颅不简单,而我们做的这件事,很多地方是骗不了他的。尽管我们编织精细,自以为高明。比如前面说了,父亲斥责我说,你们当初为何不和天津来的合作者一齐赶,看风险期过了,生意有赚了,心就黑了,就谁也不认了!父亲当时大怒,却一语中的。是的,我和兰贞当初,的确一是因人手不足,二是怕风险,才找人合作,后来办起来,见确实效益可观,想,若独家经营,盈利就全归了自己。尽管大妹投资的,只有卖掉绥州住房的60万元现金,占总投资的10%还不到,按纯利润比例分成,他们每月只能得红利一万多。加上其工资,也不过两万大点。可我们呢,总觉得仍吃亏,因为,生意全靠我揽,他俩好像只起了个辅助作用,尽管龙黄河脚手不停,包打包唱,一大车一大车的送货、搬运,每天累的汗流浃背。何况,因为我亏欠父母的事情,大妹曾多次责备我,有时甚至不分场合,说我私心太重,自己挥金如土,买条皮带一千不嫌贵,每月给自己带儿子的家乡父母壹佰元生活费,还说多了。说母亲买养老保险,大家都出了钱了,我们还不想给。大妹胆大侠义,兰贞恨死了她。我呢,好像也是。再何况,我已说了,现在的鞋机生意,是愈发不好做了。所以,我才改了初衷,不再和兰贞动真格闹离婚,而与她暗地串通一气,将计就计,假戏真做,编故事蒙骗人,逼走大妹他们算了。

  我实在不想揭自己的丑了。我愧对姊妹,愧对父母,特别是愧对了自小就教导我与人为善,大义做人的父亲。但我总是放不下面子,不敢大胆向他认错。

  我不想再想了,但就是不行——

  那天,我打的去父母的住处汉河花园。当然,我要去看他们,事前是打了电话的。那天下午,车子在汉河花园门前停下。我给家里电话,父亲接了。听他的口气,像比以前好多了。但我心里仍难受。想以前回家,我人在广州未动身,父母早就期盼在心,电话不断了。尽管他们对兰贞意见大,比如,说她历来就只晓得认娘家,不认婆家,说她财大气粗,目中无人,大言不惭地宣称她自己挣的钱,想给谁就给谁。因而,她和父母的关系,一直不好。

  汉河花园修的不错,那天我拢时,正值华灯初上。按父亲在电话里,告诉我的楼号门牌号,我,忐忑地敲开了C栋3楼1号房门。母亲开了门,说,回来了啊。我笑着点头道,回来了。我好想父亲补上一句:玉鲲啦,爸没来接你。或者,回来了就好。可是呢,没有。因为门一开,我就看见坐在门边的沙发上两眼紧盯着电视机的父亲,的那副一脸冰霜的冷漠样子。而他们住的,再不是城东我以前买的房子,而是西城这边老二刚装修好的新楼房。

  我感到十分的莫趣。好在母亲还亲和一点,缓解了局面的尴尬,让我有了一点温暖感。我把拖包就地放在客厅门后,就将手提袋里的一只广州带回的烧鹅拿出来,让母亲放进厨房。母亲说,大老远的带这干啥,这城里多哩。我说,让你们也尝尝那边的风味吧。可父亲呢,仍盯着电视,像根本没看见。

  直到吃晚饭,我们父子都形同路人,没说话,没看对方一眼。我知道他生我气,就主动坐过去,并削了只苹果递给他,他接了,可仍不言语,也不看我。我们父子两就这么僵持着,一直到次日早上,父亲的脸仍是冷的。我恼心,觉得父亲太无情了。只等上午我和母亲去街上买菜,才知道:母亲说,你本来就错了,进门为啥不先喊他,消消他的气,你以为你是在公司里当老总啊。又说,俗话说,喝凉水不忘引路人,想当初,要不是你大妹先去广州打工,在鞋厂做干部,你能那样顺利进机修组,而且很快就提拔为机修组长?可你今天是怎样在对人家的呀?而且还告诉我,说自从这件事发生后,父亲的肺心病,就越发严重了,咳嗽、气喘,咯血反复发作,说特别是咯血量明显加大了,而且服药不见效果。听了母亲的话,我内心不安,觉得自己的确又错了。母亲说,玉鲲啦,不是当娘的说你,官再大钱再多,都没有亲情值价。又特别是生你的娘老子。你说是不是?我默认了。但对父亲,心里仍有余怨。

  可谁会料到,当晚,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,却突然窘得我无地自容。因为,电视里那么多节目不播,却偏偏在重播当年“感动中国。全国十大道德模范”的事迹,我知道二老是最推崇、最喜欢这类节目的。尽管我不在乎。当时,我好想离开,却又找不到离开的理由,只好硬着头皮看。我看见二老他们的那份专注,那份感动,像把一切都忘了。特别是看到湖北那位名叫洪战辉的,从少年起,就一边上学,一边去学校旁的餐馆打工挣钱,为父亲治病,抚养自小捡来的小妹——自己考上大学后依然如此。大学毕业后,一如既往,不但使父病好转,供小妹攻读至博士,自己还支助了好些贫困学生……看着,我难堪,愧疚,恨不得脚下有条缝,能躲进去。 而此时,我看见父母他们,已感动得老泪直淌了,而且,父亲突然转过头来盯着我,问我看见没有?进而单刀直入,说,人家还不是亲妹呢,可你,你想想你,你的所作所为?!父亲板着脸,语气重,目光威严。我害怕而苦痛。想说,可没能说出,就惭愧得默默地低下了头。

  可他呢,却并未有放过我的意思——一对锥子样的目光直盯着我,盯得我心发怵。我怕他发脾气骂我,就说,爸,我们冷静谈谈行不?妈也如是说。他说,好。于是,他就再次提出了他在电话了所提出过的那些问题,要我回答。我努力遮掩辩解。说爸,事情都过去了,何必……我真的不是成心害大妹他们呀。父亲说,你说你不是成心,是什么心?说着,就拿眼睛狠狠剜我,厉声道,我看就是私心,狠心,黑心!!母亲说,玉鲲啦,也不怪你爸,你们口口声声说,我们偏心,你和你妹都是我们的亲骨肉,你自己也是有子女的人了,你说,我们能痛谁不痛谁?你大妹他们,是你亲自回来请去的,而且是你鼓励他,要她卖掉绥州的住房,投资进你的鞋材贸易公司的。你当时说,他们赚了钱,就在广州买房子,还说要把我们接过去,可现在呢,人家把住房低价卖了,你们又将她们……你说,你们是做的什么事呀。母亲说着,就声泪俱下了。但呢,又继续说,我希望你不要偏听偏信,要有一点主见。于是,她就把气愤转向了兰贞。譬如,说她从来就只认娘家不认婆家,说她娘家的父母过生日,我们专程赶回来,不惜重金,办得风光得叫人嫉妒,而婆家父母过60寿辰,却淡然以对,不仅人不回来,连个电话也没有。说她娘家的弟媳俩帮他们做事,后来自己出去办工厂时,二话不说,并且十万八万地支助,毫不吝啬地从自己厂里先调给他价值近百万的机器,让他出售后才给钱。而玉鹏开工厂,脚跟还没站稳,就恨不得给人家砸垮。母亲没虚说,我心认了,但赶大妹的事,我只能破釜沉舟,抵赖到底。而今想,当时我若主动认错,后来父亲就不会大动肝火,就不会拒绝我给他们的一万元钱,更不会泪汪汪的,说出那些绝情的话:玉鲲,你今天不认错,这钱我坚决不收!你不要以为你爸是个贪钱的;你再能耐,就是买了整个中国,我也不数你,也不指望你!我真没想到,你和兰贞竟然是一个货色:一肚子花肠子,满脑壳烂道道,狠心缺德,见利忘义!我,我为你们的行为,感到痛心,可鄙,可悲!你们离了亲情时想亲情,有了亲情却践踏亲情,你摸着胸口说,你们对得起父母姊妹,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?!玉鲲啊,你,你这回简直是,是,是拿刀在捅我心啊……父亲眼泪汪汪的,越说越气急,越说越痛苦。说完,就咳,就喘,就嚎啕大哭……我包了辆会爬山的四轮,离开了县城,颠簸在去老家的盘山公路上。坐在车里,我心乱如麻:想过去的事,像眼下的父亲,就心沉重,就浑浑噩噩追悔莫及。兰贞打来的电话,我不接听,因为我的心,全都淹没在忏悔和自疚的海洋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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